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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滨《星海》诗文天地第58期丨王勇主编

2024-02-17 11:19:41

菲律滨《星海》诗文天地第58期丨王勇主编 


(菲律滨安海经贸文化促进会编,刊头题字:黄世界。作者:温任平、林宝卿。原载2024年2月17日菲律滨《联合日报》。)


建文帝在逃:情愛,終不許一語道破(上)|温任平

一一序陳蝶的武俠長篇 


大概在1950年,中國武俠小說由於余庸、梁羽生、倪匡、臥龍生等人的出現而有「新派武俠小說」。古龍、金庸歿,市場的說法是「金庸死,武俠小說亡。」黃易推翻了這個悲觀的假設,從事黃易體的網路玄幻武俠小說實驗,帶給「華語武俠小說」新的契機。

「華語武俠小說」加上黃易的既玄且幻,為武俠小說打開了另一個領域。陳蝶寫南洋武俠小說,時空交錯,玄幻變得順理成章,時空穿越,並行宇宙並不悖逆情理,反而有間隙寫一般人之不敢言、不敢想,多了以虛馱實的空間。

溫瑞安創造了一個奇蹟,他寫了一千兩百多部武俠小說,馬來西亞人。一直以來,中國武俠小說作家都來自兩岸三地。陳蝶繼溫瑞安之後寫華語長篇武俠小說,從我的角度看,是一種傳承,也可以是一種顛覆。我就從這個角度,讓我的序文走上可能崎嶇的山路。

陳蝶的《南邦詩劍煙雲錄 》,是一部變體的自傳(autobiography) ,她把自己20歲開始的文學經歷,她的朋友、她的人事異動、她和文化界人士的交往,包括困擾,她個人多年的感情糾葛,都寫進去了。多數人物的名字,都以諧音出現,用指事、會意、假借之法或借代或暗示。溫任平在南邦詩劍錄成了「溫雲俠」,溫瑞安是「溫晴俠」,都不是什麼壞蛋,神龍見首不見尾更像高級龍套。我不在意扮演龍套,我的現代詩寫作中飾演過青衣,飾演過路人甲乙丙丁。

出現在陈蝶這部近23萬字的武俠長篇的人物,在現實的馬華文壇,可以找到超過280多個本尊。大多數是作者的人生過客,陳蝶交往過或書信往來過的友儕。有些情節稍微有點搞笑,都點到為止。陳蝶小說的故事發展,一直是為了尋找被朱棣篡位的建文帝,江湖高人秦乙仕(可能是金庸)諸人勸帝躲去錫蘭。朱允炆被皇叔追殺,江湖中人尤其是朱家後裔都在尋找他的下落,前者可能為了協助他重奪帝位,後者是拿人領功,江湖險惡,殊難預料。

陳蝶把她的個人傳記、她的懺情錄放在600年前的歷史背景,拉開時空距離,可收超現實兼懸疑之效。那280多位本尊,可能會好奇地攬鏡自照「對號入座」。作者不帶惡意的調侃,陳蝶無意於惡搞諧諷,她用心於通過一個虛擬的蜨姑,交代自己50年來認識的人物與經歷。

南邦詩劍有近七、八個愛情故事,實有其事者居多,情節當然在技術上必須有虛有實,障眼法用了不少。蜨姑有意無意間撮合某對男女,最終只有花紫薇與伊無詩修成正果,結為夫妻。《南邦詩劍煙雲錄》的那塊煙雲,主要是男女感情的迷障。「詩劍恩仇」綰接感情糾葛,陳蝶的這部小說乃成為蜨姑的懺情錄。小說裏不同男女主角或配角,他們的邂逅:從禮貌磊落的交往,更多的是曖昧的感情交織使南邦國的詩劍烟雲,成了集體的懺情篇。除了蜨姑的個案,其他「懺情」力量似乎不足,我們這些路人甲乙丙丁,知道些許內情的,不無感慨惋息。


(二)


懺情的蛛絲馬跡,比武藝的較量有趣。金庸小說的武功有東方不敗為標杆,有周伯通的左右手互搏的空明拳為詭奇。古龍的小李飛刀,得箇講字,卻能割斷敵人喉咽於瞬間。我們都見識過,古龍筆下葉孤城與西門吹雪決鬥於紫禁之巔,過程留白,劇力萬鈞。陳蝶的武打是傳統的梁羽生、臥龍生、金童一路,他們的招式比他們溫和甚至更「合理」,說得難聽一些:沒什麼看頭。

如實的說,陳蝶的武俠不是百曉生的排名,而是借武俠的大氅披在西馬、東馬的版圖,以馬來族裔的背景,一些人物甚至是馬來民族英雄,寫南邦人文交錯與流動。作者把一生的文化與感情際遇也寫進去,作者不知不覺,同時建立感情的烏托邦(Utopia)與烏有邦(Ou-topia)。


(三)


小說中的主軸是協助建文帝,這過程得躲避朱棣錦衣衛的追殺。這是600年前的歷史,框在當下,保持客觀距離、美學距離。從還珠樓主開始的《蜀山劍俠傳》,到晚近的金庸古龍溫瑞安黃易的作品,虛構玄幻詭異是中國武俠小說的特色,因此600年的明初,與當前大馬情境時空交疊的虛構,就沒有合不合邏輯的困擾。把自己的經歷變形敍述出來,甚至有趣,把東西馬文學/文化界人士,一個個「改頭換面」成了武俠,老實說,阿蝶實在有點「大膽妄為」,但作者懂得拿捏分寸,沒有得罪任何人。

上個世紀70年代末,李系德(原名李英華),曾把70年代末,馬華華文寫作人籌組階段的舌戰,寫成兩派人馬的江湖衝突,李系德以諧謔體寫文藝武林,對陳蝶而言不無啓示。李系德寫文章志在調侃,陳蝶以時空交錯的佈展,寫自傳情史並且為武俠小說的「瓊瓦」(Genre )多加一片情瓴。

金庸古龍的絕世奇功,內力罡氣到五花八門的武器,珠玉在前,陳蝶顯然無意「發明」、「創造」新的武藝/武功超越前人。武俠小說只是一個包裝,打鬥的功夫停留在50-60年代的階段,讀者並不在意,讀者更留意的是武俠——尤其是俠義精神——與大馬文壇點點滴滴的關係,還有諸多情緣情債的下落。

「俠義精神」是小說的精神主軸之一。龍伯的奮不顧身救助主子,是俠義精神也是護主重責。武俠小說愈是往後發展,劍擊武打愈來愈不重要,對作者而言,對評論者來說,八宗戀情,除了花紫微与伊无诗,其他諸如第一女主角蜨姑、罗慕华、梁一禅、易雁寒;凌嫣与建文帝;花紫微与王長波;尤蒂與邢如灰;雲晚裳与賴郁;方真真與賴郁:方真真與温晴侠…..都沒好結局,反而引起吾人對作者愛情觀的蠡測。女主角蜨姑的「四角戀」在所有戀情中,最錯綜複雜,帶點中國三十年代張恨水的鴛鴦蝴蝶派小說的趣味。

(未完待续)


闽南华侨华人的乡愁|林宝卿 


何谓乡愁?乡愁就是怀乡恋土,从文化心理看,就是人们最美的“恋母情结”。人们眷念乡土,因为乡土有妈妈的气息,无论你的家乡多贫穷,无论你的妈妈多么丑,“儿不嫌母丑”,不嫌家乡穷,因家乡的土地融合了祖辈的骨血,有生你养你的父母亲,有看不完、用不尽的绿水青山……人们对故土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眷念,那一抹乡愁,总涤荡在心中。乡愁是忧伤的,也是温暖的;是怀旧的,也是憧憬的。

闽南人的乡愁积淀很深,由来已久。因闽南人从中原几经迁徙辗转到东南海陬定居后,随遇而安,和原住民古百越友好相处,渐趋融合,共同开发这块宝地,珍惜和谐、安定的生活。

同安、惠安、南安、平和、长泰等地名,说明闽南人热爱家乡的山水,渴望安定、幸福的生活。但由于闽南地区人多地少,大多是丘陵,所以只好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以海为田。他们迫于生活,只能远离故土,过台湾、下南洋,向海外其他国家开拓,寻找新的生活和发展空间。正如晋江流传着番客(到南洋的华侨)出洋时的歌谣:“唱出番客过番歌,流落番邦无奈何,离爸离母离某囝(妻儿),为了家穷才出外,亲像(好像)孤儿插人群,做牛做马受拖磨,阮厝某囝一大拖(我家妻儿一大群),勤俭趁(tan:赚)钱不甘开半瓜(不敢随便花半分钱)。”这就是早期到海外拼搏的游子心声。

他们在海外拼搏几十年,甚至几代人仍“离家不离祖,离乡不离土”,牢记家人、亲人的叮嘱,敢拼搏、勇开拓,勤俭节约、忍气吞声,把辛苦钱、血汗钱积蓄下来寄回家乡养家糊口、报答桑梓,为家乡兴土木,兴办教育出力,这体现出他们的仁爱之心、爱国爱乡之情的高贵品质。

从泉州石狮华侨民房楹联,可看出华侨眷念故乡,热爱祖国的赤子情怀:“谋生菲岛游子意,尚志祖国侨胞心。” “涉重洋心怀祖国,离乡梓眷念家园。”

“番爿钱,唐山福”,这是一句闽南俗语,即海外华侨把辛苦赚来的钱给唐山的闽南人造福。他们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迫切希望家富国强。“番爿”是南洋,“唐山”是海外华侨对祖国的称呼。华侨在海外自称为“唐人”,因唐朝是中国兴盛时期,唐人聚集的街道为“唐人街”。

被誉为“华侨旗帜、民族光辉”的陈嘉庚先生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嘉庚先生17岁就到新加坡创业,一生勤俭节约、艰苦奋斗、努力拼搏,后来成为东南亚有名的“橡胶大王”。1913年开始,他在集美先后创办了小学、中学、师范、水产、航海、商科、农林等学校,使集美今天成为饮誉四海的百年学村,真是“学在村中,村在学中”,沐浴着天造地设的自然风光和巧夺天工的侨乡风情。1921年,他又创办了厦门大学,从1921年到1926年中,他亲自主持,兴建了现在被称为“嘉庚建筑”风格的群贤楼、映雪楼等,一直到抗日战争,陈嘉庚先生毁家纾难、捐输出力、卖大楼、募集善款,仍无法维持厦门大学的费用,他才把厦大交给国家。厦门大学、集美学村就是闽南华侨、福建华侨甚至是全国华侨爱国爱乡的丰碑。

抗日战争时期,在交通几乎断绝、音讯全无的年代,海外侨胞仍想方设法通过民间渠道寄回侨批。“侨批”不仅是记录华侨移民史、创业史的珍贵文物,也是反映闽南传统文化爱家、爱乡的物证,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侨批”可以说是唐山闽南侨属的救命钱。

为了让“唐山”人过得更幸福,让“唐山”的建设更加美丽、昌盛,无数华侨企业家从20世纪80年代初,祖国改革开放到现在,不断地办学校、修水利、建医院,他们把造福桑梓视为己任。正如印尼著名华侨企业家林文镜先生所说:“一个成功的企业家,不能置家乡贫穷落后于不顾,否则就是失职,就是人生的失败。”

前些年厦门大学在马来西亚重建分校,闽南籍马来西亚华商李深静捐了三千万,慷慨解囊,兴办教育事业。

海外华侨中有一些非企业家,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赚钱寄回唐山,养家糊口,他们辛苦拼搏,同样为传播中华传统文化献出毕生精力。厦门大学中文系退休老教授黄炳辉的父亲黄则滋就是其中一位。

20世纪30年代,黄则滋告别妻儿,远渡重洋,前往菲律滨教书谋生,微薄的薪水除养活国内一家七口外,还在学校献爱心,资助四位贫困生。他尽量节省开支,不敢随意花一分钱,屡次克服思乡的念头,舍不得买船票回乡探亲。1960年他因病长眠于那牙道山,享年60岁。他生前因任教于那牙华文中学,一世清名芳骨,当地商会为他立碑,铭刻着:“清源之山苍苍,浯水之滨茫茫,魂兮不得归故乡,客于斯,教于斯,瘁骨于斯,春风桃李,永护幽宫。”

1992年,黄炳辉应邀赴菲律滨的亚典耀大学讲学,为期两个月,他借机祭奠先父。遂舒胸臆于笔端,在菲华文报上刊文《奔悼那牙亡魂》,也正因此文使他和菲律滨侨领陈永栽结“墨缘”。

陈永栽不仅是商业巨贾,还敏学好知,年少时曾就读于那牙的华英中学,黄则滋当时担任校长,常为他“开小灶”,讲授中华文化。半个多世纪后,陈永栽偶然读到黄炳辉的文章,盛情邀他留菲当私人老师。从此黄炳辉开始了长达13年的菲律滨生活,传播中华文化之帆就此起航。在菲13年中,黄炳辉曾陪陈永栽访问北大、中国人大、厦大等高校,与陈永栽著书立说,因此被称为“在菲传承中华文化的使者”。黄老师父子两代在菲律滨传播中华文化,堪称美谈。 

人们说,母语永远是我们最深的乡愁,谁失去了自己的母语,谁就失去了自己的文化传统,失去了自己的精神本源。闽南人过台湾、下南洋,带去自己的母语和文化,被称为“福建话”的闽南话成为东南亚华侨通用语言外,还让闽南文化不断地融入当地文化。

保留汉唐古音的闽南话和博大精深的闽南文化像一座大磁场,产生强大的向心力和凝聚力,浓浓的乡音溢出深深的亲情,传统的民俗节日维系着闽台及世界各地闽南人的乡愁。

移民海外30多年的美籍华人吴一平说:“海外华人以多种形式寄托乡情,端午吃粽子、举办传统的龙舟赛等活动,已成为世界性节日,每逢民俗节日,就要对下一代讲节日由来,加深他们对祖(籍)国、对家乡的了解。”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是他们思念亲人、渴望团圆的节日,“八月十五食番薯芋”这句俗语,在台湾和东南亚地区华侨中传承着,在祭拜“月娘嫲”时除月饼外,地瓜、芋头也是祭品,这蕴含着对祖地的眷念,对家乡的牵挂。因为当年他们就是“吃着番薯芋”漂洋过海、走南闯北去谋生的,这份乡土情永记心中。

闽南华侨总盼望着过年过节跟家人团聚,跟乡亲们共庆。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精神寄托,是身份的标志。平时忙于生计,团聚机会难得,因此在华侨中流传着“二八好行舟”的俗语,农历二月和八月都是较好的行船月份。气候适宜,密集台风已过,虽然从东南亚各国到闽南来回一趟要在风浪里颠簸一个月,且厦门当年是海防前线,必须在汕头登陆,再转乘汽车回闽南,旅途的辛苦可想而知。闽南华侨不怕困难,往往会选择这两个月回故乡探望亲人。选择八月的多些,因八月正逢中秋节。明月维系着海内外的亲情,“天上月圆,人间团圆”,这也是海外游子思念故里的情怀。故乡是心灵的归属,生命的源流,尽管岁月改变,怀念依旧。

讲到家乡的美食,就自然而然地想起孩提时祖母、母亲在各种民俗节日里,为我们精心制作的食品和老师傅制作的闽南美食。有些老手艺制作的食物在时代变迁的洪流中渐渐消失了,这实在令人遗憾!这些美食是老一辈乡亲研制出来的,蕴含着牵挂和眷念,他们见物思亲,会引起无限的感慨。传承传统美食,也是今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记得有一年,我到马来西亚婆家过春节,全家廿九暝的围炉(年二十九晚上吃年夜饭)、初九供天公(祭拜老天爷,正月初九传说是玉皇大帝诞辰)、十五上元暝(正月十五元宵节,晚上吃汤圆)等民俗节日的食物、祭品与闽南大同小异。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祭品更古早味,祭拜的形式和规模比闽南有过之而无不及。就拿“初九天公生”来说吧,那天晚上,我看到了祭拜的全过程。婆家和当地的华人,在初八夜就开始设案摆供,家家户户在门口的供桌上陈列祭品,五颜六色,琳琅满目,最引人注目的是家乡的古早味——年糕、发糕、红龟、榜舍龟(永春人庆生或祝寿时馈赠亲戚朋友的美食)等一项不少。这说明闽南华侨离开家乡到异国他乡定居后,对家乡民俗节日的祭品及美食永记心中。当然祭品中还有三牲,如整头的烧猪,以及当地的甘蔗(据说抗日战争时期,人们躲在甘蔗园里,才逃过日军的掠杀)。直到晚上12点整,初九到了,我们一家大小默契地点蜡烛、烧香、膜拜,接着整条街燃放五颜六色的烟花,真是热闹非凡!

我婆家的亲人为了回永春祭祖,寻觅家乡的美食和参观家乡的变化,于1998年和2018年两次组团到福建旅游。两次都交代旅行团负责人要安排他们到厦门南普陀吃素菜。南普陀的素菜闻名海内外,它的素雅和清淡赢得人们的喜爱,让人们在舌尖上留下深刻印象。他们从厦门、永春、南靖、永安、沙县、武夷山一路走,一面欣赏家乡的巨变,一面品尝了各地的美食。本土的炒面线、薄饼、五香、白灼章鱼、韭菜盒、蚝仔煎等美食加深了他们对家乡的怀念。

我曾听说过厦门老华侨用保温瓶小心翼翼地装着厦门炒面线回南洋的故事,也亲眼看过我厦门的亲戚用保温罐(里面放冰块)装着“正港”的土笋冻,配上酸醋芥末芫荽拿到香港请朋友品尝。这种对家乡美食喜爱的真情,让我十分感动。

家乡的美食牵动着游子的乡愁,通过“舌尖”走进人们的心里,传递着它的精神价值和文化价值。

闽南人的乡愁,数不完、说不尽,把它画在画里、写在诗里、唱在歌里、融在血里、枕在梦里……也不为过。


(原载2023年12月15日厦门《鹭风报》。林宝卿,厦门大学人文学院教授,闽南语言与民俗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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